黑暗戰火中的一束光芒 作者:何俊霖
訪談對象: 陳郭明華
出生年份: 1928年8月21日
訪談日期:2021年11月12日
訪談地點:陳郭明華女士住家
前言
1945年8月9日11時02分，一顆名為「胖子」的黑色原子彈墜下，將整個日本長崎從一片祥和的光景，帶入黑暗的煉獄。
那一日，無數被轟炸的傷患，源源不絕的塞滿了，曾經充滿歡笑著的校園，遍地的哀號聲，令人毛骨悚然的傷勢，好似來到了十八層地獄。在這數百位傷患之中，一位女高中生來回的穿梭著，壓抑著悲傷與不快的噁心感，誓言著要從死神手中救回這些瀕臨死亡的同學—-這是當年十六歲的陳郭明華的回憶。
零戰爭中的天使
陳郭明華女士，1928年8月21日生，台灣屏東縣東港人，父親郭成章先生執醫於東港，因為當時的戰亂，社會普遍經濟狀況不佳，而從小看著父親行醫的陳郭明華女士，知道時常進行義診的父親，是受人尊敬的醫師，再加上家中虔誠的信仰著基督教，使得年幼的她，耳濡目染胸懷著助人為善的心。當時，常常拿著家中的蘋果，去救濟乞丐，而讓其蓋感動不已的祝福她。
時局變動好景不常，日本對中國宣戰，動盪的命運也向陳郭明華女士招手。
壹、啟程日本求學
陳郭明華女士的大哥郭鴻文醫師，24歲便從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畢業，還得了醫學博士頭銜，然而當時，因為陳郭明華女士的父親，被日本誣賴為美國的間諜，抓入監牢，造成轟動一時台灣史上有所記載的「東港事件」。這個家庭支柱的傾倒，使得一整個家庭陷入困境，於是郭鴻文醫師，便從日本回台開業，維持家計，結果這卻是另一場悲劇的開端。當時，日本為了向南洋作戰，於是大肆的徵兵，郭鴻文醫師也因為身為醫師，而被徵召成為年輕的軍醫，前往南洋進行醫療救治行動。豈料這次的離別便是永遠，一發魚雷便炸斷了他與家人重逢的希望，他的屍骨沉默海中。悲傷的訊息，使近半百的父母痛不欲生，而這次的事件，使得陳郭明華女士一家從此沒了歡笑—據了解是「當郭成章醫師返回家中時，禁止家中不准播放音樂，也不準有歡笑聲！」同時讓陳郭明華女士的父親，決定將所有的小孩陸續送往當時較為安定的日本。於是年僅12歲的陳郭明華女士，接受了父親的安排，隻身前往日本就讀長崎純心女子學校。在當地過了一年住宿生活後，就讀於長崎醫科大學的姑丈，被派到位在長崎縣諫早市邊界的長田町行醫，陳郭明華女士也因此搬到了姑丈家，和他們住在一起。
貳、黑暗的時刻
1945年8月9日早晨，學校放假，工廠也沒輪到值班，陳郭明華女士本想前往諫早市內探訪朋友，然而此時空襲警報響起，陳郭明華女士因為交通管制，也只能先行回家。上午11時2分，一道強光震裂了天空，也撕裂了長崎祥和的生活。
原子彈爆炸幾個小時後的下午，長崎市內的第一班火車就開來諫早車站了，受傷的患者接二連三地從火車或抬或蹣跚地走下來，諫早高等女校的學生也被緊急動員，協助將傷患送到各個醫院和學校的收容所。
雖為多年前的往事了，當時的情景卻就深刻的印在陳郭明華女士的心中。『看到那些傷患的樣子，大家都忍不住哭出聲來。』但警防團的人卻大聲地對我們喊著『不可以逃走!』--因為一定要留下來幫助照顧的同學。當時，學校的大門也被拆下來當作擔架使用，因為傷患實在太多了，有的就直接放在砂石地上，救援的人轉身還要繼續趕往車站，繼續運送病患到學校，這樣不斷的搬送患者,一直到天黑都送不完! 」
參、只有救人是目標
過了8月10日以後，諫早市區仍然繼續有火車運送來的傷患湧進市區，學校都被傷患擠滿了。然而醫生卻僅僅只有三名而已，因此陳郭明華女士也開始擔任起協助醫護的工作，並暗自發誓著，必要盡她所能拯救更多的人。
陳郭明華女士描述當時的狀況，她說： 「當你一踏進學校校園，觸目可見的都是慘不忍睹的傷患，有的只剩下一個眼睛，有的鼻血流不止，更有身上還插著玻璃碎片的傷者，更多的是沒有辦法發出一點點聲音的......。還有被送到教室以外的重度傷患，都是以前一起上學的純心高級中學的女同學。她們衣服上的學號都被燒黑了，名字也無法辨識，最可怕的是身體都被燒燙傷到變形了! 」
肆、16歲的送行者
陳郭明華女士自8月12日到長田國民小學協助傷患後，就一直跟著純心高校的兩位女老師，協助治療來自女校學生的傷患。醫葯不足的克難情形下，只有把紅藥水倒入水桶裡加入大量清水，塗抹於傷患燒燙傷的皮膚，藉以減輕患者的疼痛，由於被燙傷的患者，身上都是被燒的破碎衣物，必須很小心的為他們脫掉身上的碎衣物，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，塗抹稀釋過的紅藥水，再為他們更換新的衣服。陳郭女士為罹難的女同學們化裝，當時因為死傷人數實在太多，在應接不暇的工作中，也都是與這些屍體睡在一起，根本就忘記害怕了!
當時這些亡者，如果能查的出名字就趕快聯絡家人，讓家人帶回家處理。沒有辦法查證的，也因為物資的缺乏，就用簡單的包裹死者，將他們送到後山去埋葬。持續在長田國民小學協助救援及治療工作的陳郭明華女士,直到8月17日一共送走了82人。陳郭明華女士，當時是年僅16歲的送行者！

伍、見證上帝的恩典
戰後的數個月後，陳郭明華女士仍繼續在姑丈康嘉音的診所幫忙，1945年底，整裝回到台灣。回台灣時，原定要搭的船「高千惠」號，因為無法夠足船票，而延至下一班，結果原定的那艘船，在途中便被美國戰鬥機給擊沉了，而她幸運的逃過一劫。
回到台灣後陳郭明華女士1949年就結婚了，陳郭女士運用所學，開設了新娘禮服出租店，在50年代的當時，由於她「真希望能再多學一些關於美容的知識」，所以開始往返台灣和日本，進行相關美容的學習。後來因為協助救護原子彈傷患有功，陳郭明華女士取得日本政府發放的「被爆者健康手冊」，每月可以收到日本政府發放的健康管理補助金。陳郭明華女士將每月所收到的補助金全額，全數奉獻給基督教長老教會。她說「我的所得已經夠用了，在原子彈爆炸的當時還可以存活下來，這只是感謝上帝的恩典!」
後記
長崎原爆，一個只有在歷史課本上才會看到的詞，在此次的訪談中，卻彷彿好像自己深入其境，感受著戰爭的殘酷。家人的分離、同學的逝去，在戰爭中都是隨處可見，然而這卻從不是他們所期望的，而只是國與國政府間的爭鬥罷了，無奈的是卻將人民牽扯其中，戰爭，實在是一件多麼殘忍與荒謬的事啊！
如今雖然事過境遷，從前的長崎也已恢復原狀，目擊到當時情景的人們，又有多少還在世上呢?然而原爆留下的傷痕，卻是無法抹滅的，只希望在這個和平的時代，人們可以將此做為借鏡，不管是現今，亦或是未來，都不要再發生戰爭了戰爭是黑暗的勢力，它吞噬人們的幸福與平安，我們唯一可以稍感安慰的是：還好當時陳郭明華女士倖存於世，如果沒有她成為一束光芒，當時的慘況，更是讓人不忍回顧！而由於這一束光芒的照耀，她嫁給了當時任教於潮州高中的陳耀火老師，也是成為我的國中母校創辦人的陳耀火校長。而於今日，我來撰寫潮州高中的老師賢伉儷事蹟，回顧這一段往事，實在顯得格外親切而溫暖！